天蒙蒙亮,崔珲便早早起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背起背篓,急匆匆地赶往棺材铺子。
昨日他便同棺材铺子的棺材张约好,今日随他一起出山。
路过城隍庙前的算命摊子,头戴莲花玉清冠的年轻道士颇为吃惊,暗中掐算一番后便出声叫住了一路小跑的少年:“小友,请留步。”
崔珲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
年轻道士开口道:“小友,贫道李季真。此时天色尚早,小友无需忙着赶路,不如让贫道给小友算上一卦如何?”
崔珲闻言,摆摆手示意不用,转身就要走。
年轻道士犹不死心,起身探出半个身子,提高了嗓音道:“小友,平日里贫道替人解签算卦,无论吉凶一卦一百。今日你我有缘,贫道就破个例免费为小友算上一卦。如果算得不准,贫道分文不取。如果算得准,小友就随便给贫道一点讨喜的封钱,如何?”
远处的崔珲,脚步明显停了一下。
眼看崔珲已经意动,年轻道人见状火速起身,走出去急匆匆拉住崔珲趁热打铁道:“不妨与小友明说,贫道师从龙虎山天师府张怀义张大天师,潜心修道数十年,精通龙虎山正一派符篆之术。小友你只要愿意坐下抽签,贫道就好人做到底,免费帮小友写上几张祈福的符篆,可以超度亡魂积累阴德。”
崔珲明显没有听懂。
年轻道士开口低声解释道:“我龙虎山正一派有一独门秘法,以黄纸为符,以朱砂为墨,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其中精精相附,神神相依,可以假尺寸之纸号召鬼神,鬼神不得不对。以贫道的数十年道行,虽然不能保证说让你爹娘投胎到大富大贵人家,但是无病无灾还是不再话下。”
崔珲愣了愣,将信将疑地看了殷勤的年轻道士一眼。
在崔珲的记忆里,这个年轻道士云游到小镇至少也有了三四年的光景。平日里就是在城隍庙前摆个算命摊子帮人摸骨看相,抽签解字,算个姻缘,问个前程。偶尔也会外出帮人画符治病,驱邪解厄,赚点小钱。
年轻道士随身携带着一只据说簇拥着四十八支竹签的签筒,只是这么多年来,既没有听说小镇上有谁抽中过上上签,也没有听说有谁抽到过下签。仿佛签筒里整整四十八只竹签,签签都是中上。
每到逢年过节,小镇上的人若是纯粹为了讨个好彩头,花上一百块钱听年轻道士说一些吉祥话吉利话倒也可以勉强接受,只当是花钱买个乐子。可若是谁家真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肯定不会有人过来来他这里当冤大头。
眼看都已经快到了二十一世纪中期,哪还有人会真信这个。
但是若说这个年轻道士只会靠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装神弄鬼坑门拐骗,那可真就冤枉人家啦,小镇虽然偏居一隅,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如果说这个年轻道士没有点真本事,恐怕早就被镇上的人砸了摊子赶出小镇。
所以说,年轻道士的道行肯定是有的,只是肯定不在解签和算命上。
倒是听说平时小镇里谁家小孩老人有个小灾小病或者是气欲不振的,不愿意寻医问药,就会来年轻道士这里让他写上一张黄纸符文。回家烧了就水给病人服下,病人很快就能痊愈,甚是灵验。还有就是小孩半夜里哭闹不止的,就请道士写一张符篆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贴在镇口,不出三日便可见效。
只是崔珲记得这年轻道士以前给人解签算命,暂且先不说他算得准不准,但是还真没有过主动开口吆喝招揽生意的时候。
更别提像现在一样伸手拉着要给人算卦的,向来都是年轻道士稳坐桌后,姜太翁钓鱼愿者上钩。
难不成说如今小镇的大小砚厂作坊被官家一纸公文封停,连累这个年轻道士也要跟着倒霉?眼瞧着已经揭不开锅了,所以宁肯错杀也不愿意放过?
料想崔珲已经心动,年轻道士拉着崔珲将他摁到了桌案前坐下。
一个是闲云野鹤般的年轻道士,一个是落魄孤苦的小镇少年,一大一小两个穷光蛋,两两相对。
年轻道士坐镇桌后,示意少年拿起桌上的签筒。
孤苦少年犹豫不决,小声说道:“道长,我能不能不抽签,道长只用为我写一张符篆,行不行?”
年轻道士微微摇头,伸出一个手指脸上带笑:“贫道做生意,向来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一张符篆,一百块钱。”
孤苦少年低声反驳道:“道长刚才不是说免费吗?”
年轻道士哈哈哈大笑:“刚才贫道所言是抽签免费送符篆,小友莫要混淆。”
崔珲下定决心,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签筒,忽然他抬头看着年轻道士问道:“道长今日为何一定要我抽签?”
年轻道士一理道袍,扶了扶头上带着的莲花玉清冠,正襟危坐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崔珲想了想,拿起了桌子上的签筒。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小友,无需紧张,你只管摇签。道院迎仙客,书堂隐相儒。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凡事自有天注定,小友顺其自然即可。”
崔珲闻言,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将手上的签筒放到桌子上。
年轻道士不解。
崔珲脸上神色郑重,看着年轻道士问道:“道长,我不抽签了。我把身上的一百块钱都给你,只请道长为我爹娘写一张积累阴德的祈福符篆,好不好?”
年轻道士神色如常,微微思量以后笑道:“好。”
桌子上的砚台笔墨都是现成的,年纪道士仔细询问过少年爹娘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生卒年月后,从怀中摸出来一张金箔材质符篆放在桌子上。
年轻道士提笔,一气呵成。
至于上面写了什么,崔珲看不懂,也一无所知。
年轻道士放下笔,端起符篆吹干墨迹,递给少年道:“午夜时分,悬挂于镇中皂角树上。挂好之后,转身即走,切记莫要回头。”
少年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那张符篆,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塑料袋子放在桌子上。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块钱。
少年起身,躬身道谢。
年轻道士挥挥手,示意少年去忙自己的事情。
谁知道这一挥手不打紧,一支卦签忽然就从年轻道士宽大的袖中滑出,掉在地上。
年轻道士哎呦一声,赶忙一脚踩住。
听到年轻道士的哎呦声,已经转身打算离开的崔珲回头问道:“道长,你怎么了?”
年轻道士面露苦色道:“无妨,年纪大了不小心闪了腰。”
崔珲半信半疑。
年轻道士当面伸展腰肢,瞬间神色如常:“不碍事,忙你的去吧。”
崔珲点点头,转身走出去数十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向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冲他连连挥手,崔珲这才安心离去。
看着崔珲转身绕过城隍庙,年轻道士这才松了一口气,鬼鬼祟祟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他这才弯腰捡起被他踩在脚下的那支卦签。
谁知道只看了一眼,年轻道士便如遭雷击。
只见那支卦签上赫然写着:第五十签,上上。
年轻道士翻转卦签,背后是卦文:潭心有伏龙,隐隐两角生。急流和云溅,一遇风雷成。
年轻道士沉吟片刻,将那支卦签贴身藏好,自言自语道:“是谁说大道机缘无厚薄?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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