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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陂春水分节阅读

见她容色平缓,鸾刀颤声问:“殿下,未央宫的卫士已听动调遣,诸门已经关闭,只要檄文传出,就……就大事定了,是不是?”

朱晏亭微微笑着,目光环顾,再深深看她一眼。

鸾刀心里突突一跳,感觉到周身发冷,她已嗅到空气中飘着的一丝异样,怪异的感觉自步入明光殿便无处不在——她恍然察觉,是安静。

守卫、太监、郎官、宫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安静有序上传下达。

刺头刘凤之不闹了,一向稳如磐石在御前的曹舒也不见了踪影。

朱晏亭偏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一滴滴向下打落的宫漏。

“祸不在远处,祸在跟前。”

长长叹了一口气,拂衣自屏后转出,对负责起草诏书的人道:“任朱恂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太子仆朱灵为护军将军、卫士令、护未央卫士。诸宫、掖挺夫人一律请至桂宫芳蘅殿,暂拘一处,非令不得出,违令者诛。”

“诺。”

与小黄门一道令牌,道:“使司隶校尉朱恂即刻上任,封丞相郑沅府、长亭侯郑安府、舞阳长公主府,看管家眷,违令擅出者可立斩不报。”

“诺。”

又执金印对前来复命的未央宫卫士令说:“传令未央宫内外诸门皆闭,逆贼若至,不与他言、不急斩杀,只要困在未央宫中,谁急功近利,或是与之攀谈者,军法处置。”

她吩咐周备,始终觉得尚有纰漏,殚精竭虑,却总不能安插周全。

还在长安的太尉蒋旭、赵睿、谢谊等人是皇帝的人,但她不敢动,他们是保皇的地基,杀郑沅只能由她来脏这个手。

因朱氏荣辱兴灭,皆系于她之一身,别无选择,只能赔命来办。

但朱氏父子寡谋少断,骤然托付这样凶险的重任,恐不能胜。

不免想到,倘若此时有一李弈,哪怕是刘壁在也好。

她正神思恍然之际,袖间引一拽力,回过头去,是鸾刀。

鸾刀的脸藏在她身后的阴影里。

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到的声音,提醒她。

“殿下,吴夫人在我们手里,还有临淄王世子、散骑常侍齐元襄可用。”

朱晏亭骇然睁大了眼,眼眸中惊疑不定一闪而过,口先于意应:“……孤险些忘了。齐元襄还是文昌侯的孙女婿,与恒王殿下也是连襟。有他助力,事必能成。”

说完,她便急匆匆转回了头去,低眉掩下眉目间惊涛骇浪。

此时,倘若鸾刀再留意些,便能发现,下诛杀令诛杀三公眼皮也不眨的朱晏亭,隐在长长袖幅下的手,这一刻,正在微微发抖。

……

郑沅在未央宫东北禁墙外的区庐斩杀了许坦,跟随在他行列里早已安排好接应的卫兵纷纷与乱军激战起来,浮桥沾血,散兵溃败,退守柏梁门。

郑沅脱下公卿长袍,换作甲胄,隐在群卫里,与众人意图夺下柏梁门,数次都被乱箭逼退,过了一个时辰都不能攻破,眼见未央宫的卫士纠集得越来越多,不得不引众退到第二重宫墙内。

此时的引路小黄门,早已被吓得尿了裤子。

“相邦,咱们人可都潜在桂宫……怎么……怎么在未央宫,现在怎么办?”

“我大意了。”郑沅咬牙道:“中了那个毒妇的计谋。”

“……谁……谁的计谋?”

郑沅牙齿站站相击,还合不拢,啜过牙花,唾了一口血沫:“皇后。啐,疯妇,毒妇,贱妇。”

他想明白了,朱晏亭根本就没有跟他结盟的打算。就连他供出了齐湄、承诺保李弈官复原职,但她自始至终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以为会在桂宫勤王,准备得万无一失,连郑无伤都安排在诏令出入的朱雀门——却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盟友”皇后算准他肯定会走未央宫,便打算在这个空宫里做掉了他。若他全然无备,此刻已命丧参将之手,何其阴狠,何其可悲!

此时回顾,齐湄之事,也为了破坏她与舞阳之间的信任,让舞阳遇事不再与他商议,否则以舞阳的情报,他何至于对未央宫这么大动静全然无知,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他早该想到,自己是郑太后的外戚,朱晏亭需要的是新的外戚。

他本来就做好打算,就算宫车晏驾,太子继位,他也会扶持郑韶抚养太子临朝执政,太子生母、怀着先帝遗腹子的朱晏亭将会是第一个被暗中处死的人。

世事变换禁中迷局都是表象,自己最大的敌人,始终是她和太子,她最大的敌人,也从来都只有郑家!

是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会抱着朱晏亭会为自己所利用的幻想?

这毒妇何时是个好相与之辈?

郑沅越想越气,将手中砍得卷刃的刀往玉阶上重重一掷,刀弹了几下,唰的滑到台阶尽头。又只得躬身去捡,抬头之时,看见一簇令箭从一座箭楼,飞到另一座箭楼。他瞳孔蓦的一张,大叫:“坏了!”

慌慌张张,忙集部众:“快,马上,要闯出去!”

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侵入脑海,使他背脊发凉,浑身颤抖——武库!

如果他被困在未央宫里,而桂宫埋的人迟迟不动作,皇后拿到圣旨召集北军八校尉,一旦控制了武库,他备下的三千部众无兵器可以武装,整个长安城将成为一个困死他的铁桶。

等着他的,有且只有死路一条。

图穷匕见,手快者胜!寸寸光阴,都是人命!

郑沅清点人马,自己人尚余小黄门三人,卫士三十五人。被裹挟进来的有卫士十五人,内监三人。将后者以死相挟,杀了两个不上道的,尸体弃在浮桥下,余者皆伏顺。

引人马往柏梁门处猛攻,但未央宫卫士占据高地,箭楼阵阵剑雨如下。丞相呼喊其下,也没有人应。

郑沅独余数十人的薄薄家底,不敢再有损伤,顶不住箭雨只得往后撤。

是时已至正午,骄阳烤灼万物,蒸起贯天彻地的肃杀之气。

郑沅体胖,走得满脸是汗,也不及擦拭。

走出不远,众人看来路博望门也已关死,上头架上了密密匝匝的箭头,一个个面笼死灰。

郑沅气急败坏,叉着腰在底下叫了一阵,问博望门司马是谁,没有人探头。

前后路都被封死,两重宫墙作了瓮,竟要将他困杀其中!

“尔等不是要擒拿我,追讨叛贼吗?”郑沅大骂道:“如何缩在城头作了鱼鳖,无能竖子,来逮老夫!把老夫头颅拿去换赏钱,有金百万,万户侯!”

然而叫了一阵,始终无人作答。

四四方方的宫墙,此时成了铁打的牢笼,牢牢焊死在晒得发烫的地砖上。

郑沅嘴唇干裂,仰面朝天,望着远处招展旗旄,艰难喘息着。

一切都准备好了,人马都安插在桂宫。

仅仅一步之遥,他却被困在此地!

若再寻不出出路,他身边的人随时随地有可能杀了他,拿去找皇后投降求饶。

郑沅汗水从额头往下淌,顺着脸上横肉流的横七竖八,他紧紧握着佩刀,环顾一圈。

从远处看,脸上似没有眼睛,只有无边的汗和两道精光。

正在他气喘如牛,万念俱灰之时,忽有人提议:“皇舆在北,未央宫空虚,不如拘众夫人以胁皇后。夫人们都是诸王诸侯的亲眷,皇后投鼠忌器,必不敢妄动。”

此时无论何样荒诞匪夷所思的计谋,都是救命稻草,当下便允,一行人往内宫冲去。

然而没走到半途,前方就有探者转回来报:皇后早就已经把后宫夫人都撤走,而且此处前往披香七殿的门也关死了,他们被围困在了四道门内,根本进不去内宫。

那人旋即又报——

找到了区庐的库房,还存有少许灯油、丝绢、布帛。

郑沅几近灰死的眼里蓦然腾起了一簇光。“主公,主公,有救了!”那方才才投诚的小太监跳的脚离地,叫:“可以烧宫。”

有人反对:“我等被困在两道宫墙内,只能烧这些区庐,烧透了天,外面也看不见,引火自焚何益于事。”

郑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虚迷着眼,抬起头颈。

高耸入云的宫墙、远远的宫门。

宫门。

他浑身似过了电般,巨颤了一下,目光如游隼掠过卫士们手中的弓箭,指着射程内唯一一座外宫门。

“那是什么门?”

“丞相,那是朱雀门。”

朱雀门,上次皇后宫变的时候北军八校尉听候指令的地方,所有皇宫诏令发布的门。

衔接未央宫和长安城,代表皇室的正统与权威。

郑沅激动得脸上肉都颤起来。

“布帛沾上灯油,多缠几道,弓弦拉满,给我烧了朱雀门!”

……

朱雀门上巨龙绕梁的火焰吞吐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彻底惊破长安城时。

朱晏亭也正眺望未央宫。

“朱雀门司马是谁?”她问。

尚书台的尚书仆射查了一会儿,对下询问多遍后,方答:“是丞相公子郑无伤,今日一早的调令,未知至否。”

朱晏亭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望着漫天窜起的黑烟,听着远处隐隐的骚动,望向这座风雷隐隐山雨欲来的都城想——

是了,这样才公平,就该赌上自己珍视的所有再来。

和我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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